龙三饱

問我平生功業

苦昼短

你所想象的都是真的。——《失物之书》


阳光酷烈,白恤软塌塌地伏在后脖颈上。郭麒麟在街边的水果摊儿前站定了,他抬起头,手搭凉棚,眯着眼睛问:“老板,这樱桃怎么卖啊。”

   

摊主穿着件白背心儿,露出一身老年人松垮的筋肉,坐在阴影里给一个菠萝鞭尸。“樱桃二十五,噢,你啊。”他抬头看了一眼,在背心上揩了揩手,“给你算二十二。”

   

阎鹤祥冲他点点头:“那谢谢您了,给我约二斤。”他一向是这儿的老主顾。老板踏着一地汁水走过来——他那鞋帮儿指定都是甜的。他扯下一个塑料袋递给阎鹤祥:“自己捡吧。今天的香蕉也好,三块钱。”

   

“哥你是不老来买香蕉啊。”郭麒麟在他耳朵边儿桀桀地笑,换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儿上。“快点儿挑去,省的晒。”天太热了,经不起久站。很快他就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挑起来。他对于吃总是格外认真,垂着眼睛,留给他一个汗津津的半侧面,看着有些孩气。阎鹤祥看着,心里大概能明白那些平日里听着格外三俗的少女采茶的故事。总要有这么一个妙人儿在眼前站着才能咂摸出其中意趣。

   

他的思绪飘到了远方的茶山上,青天,碧水,有个人挎着篓子冲他笑。一旁郭麒麟挑的不耐烦了,扭头冲他嚷:“你愣着干嘛呢,怕晒还不赶紧跟我一块儿捡。”

   

他看着他细白的手指在鲜红的樱桃堆里穿梭,蝴蝶绕花一样,半晌才说:“又不是我吃。”


空调开到了最大,呼呼地往外轰着冷气。小少爷坐在风口底下,岔着腿,当中放半个西瓜,正仰着脖咕咚咕咚灌冰镇矿泉水。见阎鹤祥从厨房出来,噗地吐掉了嘴里含着的一块薄荷糖。

   

阎鹤祥拿着两把勺子,看的目瞪口呆,生怕他大夏天活活把自己冻死。郭麒麟接过来,欢欢喜喜地往西瓜上一插。他对吃总有无限热情,此刻仰着脸儿眉花眼笑,半城的风光都在此处了。他冲阎鹤祥一招手:“哥哥先吃。”

   

阎鹤祥摆摆手儿,“你吃。”小少爷这才规规矩矩地贴着西瓜壁挖了一大口,送到嘴里就迫不及待地冲他尽力微笑起来,眉睫弯成一个满足的喟叹。他咽的太急,鲜红的汁水顺着唇角挂到下颌。阎鹤祥抽出一张手帕纸按到他嘴边儿去。指尖无意触到他的脸,冰凉的像是柔软的玉。

   

少爷拍拍西瓜,如同脚边儿趴着条绿底黑花儿的狗,显出些还未散尽的童真。他草草抹了两把脸,这才转头对阎鹤祥说:“西瓜就得拿勺儿吃,解渴。我从小就想这么,我爸不干,非给切的一块儿一块儿的,有什么好,啃不净,还弄得满脸都是。”

   

“你们家规矩大,”阎鹤祥说。“在我这儿不用拘着。挑心儿吃,都是你的。”

   

少年穿着白T恤,环抱着西瓜冲他笑。汗湿的黑发挂下一绺挡住眼睛,脖颈上的筋脉随着吞咽的动作轻微跳动。久旱的雨,沾衣的杏,此刻都化作过眼浮沙。他们的交情总和吃的有关。佛家说三千大千世界,日寒月暖。如何能看出一个人对你好呢?西瓜中间最冰最甜的心给你吃,咸鸭蛋里面流油的黄给你吃,冰淇淋顶端的樱桃和杏仁碎给你吃。都是你的。

   

少年冲他眨眨眼睛,乌秾的眉睫。他带笑冲他说:“哥哥,我的心给你,你嫌不嫌腥气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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